《五囝仙偷走的秘密》

| 著 |  謝鑫佑  | 出版 | 時報

        趕著時間讀完這書。

        搓柔瑣碎日光和綿延的深夜，混雜著生活把文字囫圇吞下肚，沒緩下嘴去細細吸吮一整本的虛幻，沒駐留前幾頁蒼白天色下的彩色照，匆匆結束最後一頁卻一個自發的字也吐不出。

        擱置幾天，慌著眼睛，把公事私情這些應該歸屬現實的事件打理一番再回來，再嘗試找一些線索分離小說的虛和實，誰才是人誰又是鬼，耽溺了幾頁重讀，最終只不過是來回走踏覆鼎金，於墓地、民宅和鐵皮交錯生長黃土上抓個方向感，也僅此。闔書，對望封面微泛銀光的群聚短線，像是魚群又像是風，右上穩實的黑字 — 五囝仙偷走的秘密 — 是唯一的問話，所以是誰，誰偷走了，什麼秘密。

        書一直在滲水，水似乎完全主宰了這本書，混亂的時間線裡總有深沉的湖，或忽地躍身就打碎視界的滂沱大雨，還有，無止盡綿延的潮濕，托著苔癬和黴攀附無機物，也許還扎上了人，不論冷熱臺灣島總是浸滿水氣，地板如幻覺的黏濕困擾了家具也困擾了人，聽說連畫面也是濕霧霧的，手捏上書頁，我也分不清是真實的濕氣還是文字。

        穿梭覆鼎金的陰陽水泥建物，一個一個人物竄出，挾帶著更多人物的故事一齊傾倒，由主角王勝邦的聲音敘事，也夾雜各種年份的覆鼎金居民耳語，幾年之後他們才知道、多年後某人才想通…….，時空錯置彷彿應和著活人與墓共生的社區，雖說對初來乍到的人來講有些紛亂，但久了也如居民一樣自然而然，連我這遙遠的外人邊讀著字也自然而然順流而去。但順作者而流是一回事，緊促的眉頭依然故我，直到最後一段我都沒找到「原來是這麼一回事」的豁然，我最多也只能怯怯猜想，不斷回翻撿拾線索，到頭來反而連自己原本隨意生長的想法都被擾亂。

        我放棄在作者身邊打轉，慢慢步回書與現實的邊界。

        走離作者幾步，我想到小時候聽來的鄉野故事。教室裡幾隻皺了制服的小個子竊語代代涓滴的傳說，說這座國小以前是墓區，晚上來學校會在樹下看到穿軍裝的鬼，說後門的大榕樹後會走出穿正紅嫁衣、頂著蓋頭而看不見臉的女子，說校旁的大水溝在戰爭死很多人，夜裡的倒影會映出不是自己的臉。小時候，大人用鬼魂，或是鬼魂利用了大人，把恐懼包得分不清哪些是真是假，甘蔗園裡藏得是鬼還是強暴犯，溺死是被水鬼抓了腳還是渦漩。

        想到這，我停在書那薄霧與黑夜交融的邊界，小說裡的那五子是不是人似乎不太重要，郭韋瑄、梁育廷、孫宏軍、吳子淳、洪嘉枝，他們被代表著仁德之心、追求真理的智慧、永恆的力量、哲人的魅力以及留住美好的能力，這不過是覆鼎金的傳奇，傳奇可能濃縮在具體的人類殼子裡，或瀰漫散落在人群之中。而能夠保護地方的也許不是神，一如降下災厄的也不全是惡鬼，也許，是人與人與人凝結、編織的大網自個兒擭住了彼此，用流言與故事編織的大網於美好的時候保護眾人，卻又在變形之時扼殺所有，我想到了臺灣被滯留於過往時間的鄉村，想到所謂的美好與所謂的犧牲，雖然於現今來看，更多的是那些撐過人心起落的鄉村，終究也抵不住都市幾道印章落下的震盪，碎了石，任塵埃黃土落，就如今日墓區不復存的覆鼎金。

2020.5.2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