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苦雨之地》

| 著 | 吳明益  | 繪 | 吳明益,吳亞庭  | 出版 | 新經典文化

〈黑夜、黑土與黑色的山〉
Black night, Black Earth, Black Range

〈人如何學會語言 〉
How the Brain Got Language?

〈冰盾之森 〉
From the Ice Shield a Forest Grew

〈雲在兩千米 〉
The Clouds are Two Thousand Meters Up

〈恆久受孕的雌性〉
Eternal Mother

〈灰面鵟鷹、孟加拉虎以及七個少年〉
A Buzzard, A Carnivore, and Juveniles


        《苦雨之地》英文譯名是《The Land of Little Rain》,如果說各章篇名多少取自故事的核,那麼安放標題頁面中的一小條英文便是額外線索,雖然我對任何語言都朦朧不清,仍試探了兩道標題的交會與分流為何處,混雜些我也釐不太清的過往經驗,走走停停,將故事與碎段想法羅織成一組名為讀後心得之物。。

        這本書為六篇短篇小說的集結,各篇幅皆坐落在40頁左右,六篇小說架構在同一世界觀底下,文字繚繞著臺灣而生,裡頭則盡是些無法自拔於大自然的人,他們鮮少對話,或說是鮮少對人類「說」些什麼,而是運用感官與情感去吸納所處環境的脈動,有時甚至讓我感覺這些描述對象並非人類,而是自然凝結而出的水滴,燁燁折射著一隅景致。

        〈黑夜、黑土與黑色的山 〉,這是首篇,是蚯蚓科學家索菲的世界。實際上,整篇故事都不是發生在臺灣,唯一的隱約指引,是塗抹於詞語縫隙的黑色。索菲總是位處影子,可能是她相形之下的微小身體時不時被遮蔽了光,但更多時候是,陰影底的泥土有生命吸引了她。這抹隱伏的黑若有似無,斷續,然而不止,最終銜接起遠方的另一道黑影,一道山脈的黑。雨蟲(德語Regenwurm)其實才是位處德國的索菲吐露的名,或說,是作者替蚯蚓的選擇了德語的名稱,Regen意思是雨,而那雨蟲裡頭的雨,替索菲捎來的是滋潤抑或是苦呢? 我忍不住多想。雖然是一本自然書寫,但終究是以象徵文字組織的小說,我很喜歡這樣的敘事方式,如果描寫自然只是單純從右到左逐一描述物件很難產生多大的意義,沒有經過掏選、重塑而直接將實際經驗複製,並以文字直接展示給觀看者,那仍舊是什麼也不知道。資訊是需要整理才能涵蓋欲探討的主軸,就算是教科書也經編整,並脈絡得展示知識,我又忍不住想,作者也在146頁問道:「一座山在科學研究者和一個寫小說的人眼裡,有什麼不同?」,以文字客觀描寫自然,那和何謂失真,又何而為真? 涵蓋了觀者本身的自然書寫,需要割捨多少過往還是,就任過往流貫自然?


雲結合成一幕幕往事,復又流動散去,從不凝滯,沒有停歇,無法類比,那是所有生境共同展演的影像,是仙界、人境、也是地獄。日後人類不管發明多麼強大的全景立體投影,都無法呈現此刻。 

__〈雲在兩千米〉161頁

 

        個人最留戀第五篇〈恆久受孕的雌性〉,很大原因是我獨鍾於海,臺灣的山林與霧讓人沉靜,但若靠近或進入海洋,我的脈搏從緊張逐步融成情緒性迷戀,頹坐觀海,表層是有過風平浪靜,然而她的廣闊納入了自由也納入難以預測的危險,有一個許久前從翻譯小說撿來的單字,耶舒伊,危險的誘惑,海洋便是這樣於我的。雖說如此,這篇卻是六篇裡最讓我困惑的。故事裡的四人從人群邊緣導向了海,與那艘名字和結構都摸仿生物體的Zeuglodon漁船乘浪前行,覆滿遠古奇幻色調的人與船鑲嵌著科學儀器,橫越大洋追查消失的藍鰭鮪。我想,這般劇情足以再寫成一本書。篇章裡有對四個人物的分別描述,也細細寫出他們所見的海,然而,段落在組合後卻讓我摸不著頭緒,有些舖設情節找不到收束,人物背景本身所具的意義、夢境的意象、任務的確切目的……也許是資訊被遮擋或擦去,讓充斥海洋的世界中人類感更為薄弱,彷彿創造這四道名字也僅是用以反映海洋。〈恆久受孕的雌性〉與他先前的小說《複眼人》有關,作者補充。我沒讀過,印象裡最相近《苦雨之地》的作品是Michelle Paver《遠古幽暗的紀年》系列,《複眼人》大概許久之後才會找來探查,而在此之間的時間,是免不了掛念對此篇小說的遺憾。

        闔上故事尾,回首惦記的書名。

        從作者後記得知書名的英文取自 Mary Hunter Austin 於1903年的散文集,描寫美國南方的環境與人,而 「Little Rain」從很表面來理解便是「少雨」之意吧,但是臺灣並非少雨之地,平均年降雨量2000毫米以上,遠多世界均值三倍的年雨量似乎與美國南方的乾燥相去甚遠。作者提到:「『苦』可以因為雨少,也可以因為雨多。」也許是「Little」 在我腦海中總帶著負面、貶抑的意像,細想兩字的連結,也就覺得確實是這麼一回事了。至於雨,雨來自雲,雲來自曾降下的雨,一如世事。六篇小說都有一個名為「雲端裂隙」的病毒,病毒會侵入雲端資料庫,並沿著線索竄入擁有者的網路社群,將所有資料打包並賦予一道標題,接著將鑰匙寄給他們認為最合適的人。雲飄至,落雨,而這場雨可能是成長的前哨,亦可能為,風暴迸裂。

        我擅自認為,雨很適合臺灣,霧也是,雲也是,臺灣的空氣總是吸著豐厚的水氣。我想到昨天讀 《聯合文學》2015年1月刊,《發光體》的作者Eleanor Cattong說道:「而紐西蘭的毛利文Aotearoa則是個帶點可愛的矛盾辭: 它被譯為『長白雲之鄉』,彷彿所有雲朵都是這塊土地的財產,或是透由一些奇方妙法所引起的。」我偷偷笑了,腦裡想像的是島嶼臺灣。

2020.5.23